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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剧和崇高

Xue 野飞船
2024-08-22

(一)


大三选修美学课,讲到每个审美范畴时老师会让我们举例。那时我最有感觉的一个审美范畴是悲剧,悲剧来源于「人之有限之绝对」。我确信我心中的每个例子都是不可辩驳的悲剧。

我在课上说出的例子是卡森·麦卡勒斯的《心是孤独的猎手》。故事中的每个人都生活在无望的单恋中,这一对对关系又形成一个单向不可逆的无解链条。而爱情只是一个象征,经由深切苦涩的情感事件,他们真正经验的是宿命的荒谬、孤独的原罪和求而不得的终极悲意。

 

而想到崇高时,我心里浮现出的只有一个瞬间。那是2013年9月,我独自去四川色达旅行。看完天葬翻越山岭回五明佛学院途中,在高处停步远望眼下山川,我内心突然升起难以言明的巨大恐惧——那种从天而降的震慑让我双腿顷刻间失去力气,瘫坐原地,寸步难行,只能默默与那恐惧抗衡。

其实外在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眼前夕阳西下的色达,山野明朗,云天清亮,丝毫未呈现惊怖气质的景象。我不知那意识兀自制造的如濒死经验的震荡由何而来,只记得那一刻,我至深地想念父母——如今回忆,在那种触底的体验中,浮现出本质议题是自然而然——与父母相关的,是生,是本原,是始初。

在之后成长的岁月里,我旁观并拥有了更多显化生之无奈与世之无常的悲剧体验。却不知从何时起,我感觉自己开始益深地与崇高的审美范畴生发联结。

极大程度上,是自然教育了我。

当我在凌晨四点走向亚瑟山,站在山下仰望,暗蓝苍穹中的山峦像一个巨大的祭坛,神秘又慈悲,而我知道一步步靠近山峰的自己,只是一粒尘埃。当我独自站在阿伯拉丁世界尽头般冷峻的荒原,感觉整个空间只有自然的呼吸,尘世如幻影,而时间是永恒冷寂的冰。当我行走在苏格兰高地奇险的山脉间,深思飘渺,忘乎所以,只觉万千意念与步伐一同归入雾中。当我在勃朗峰看到凛冽的雪线,想象目之所及的一切从亘古绵延至今,亦将面朝未来恒远地耸立,心感世之雄伟可以如此无声。当我站在爱尔兰岛最北端的岩石上,凝视冷青色的大西洋,苍白的海水剧烈涌动,每一分一秒,都相信自己即将被吞噬,若我的血肉能消失于这壮阔的浪潮,何尝不是极致荣耀。——在这些浩大的动荡或空无的静谧中,我感觉所有贮藏于此身的悲痛都被清洗,是那种与宇宙意志相连、比我宏大无数倍的力量,带我进入狂喜与惊骇并置的极乐之中。

崇高之境令人臣服。

臣服不是自我消解。而是你意识到你可以与超凡的存有合为一体,你也是宇宙中最高精神的一部分;当你辨认出恩典,你自身也成为了奇迹。

崇高的美学,本质上不是一种客观存在。崇高召唤出的,是人类内在的神圣。

是经验物我两忘,同时经验物我扬升。

 

(二)

悲剧的对立面不是喜剧。悲剧的对立面是超越悲剧。

若悲剧源于「人之有限之绝对」,崇高则源于「人之外,存在某种绝对之无限」。

悲剧是与人命和解,崇高是令天命降临。


(三)

真正的美,是悲剧与崇高凝聚、冲撞之后迸裂的巨大气焰。

与之相比,纯然的悲剧或纯然的崇高,都显黯淡。

 

(四)

一个人对于不同审美范畴钟情程度的更替,昭示着其内在心性及心力的流变。

生命力的美学不仅是青春无畏,更是有所担负、吞咽苦涩之后再次起飞,承受阻碍并爆发出磅礴、沉厚,其中甚至蕴含某种举重若轻的无言和超然。

这是时间与道路共同为灵魂施予的炼金术。


2018/9/8


2013年9月  四川色达


2017年2月  爱丁堡亚瑟山


2017年2月  爱丁堡阿伯拉丁


2017年7月  苏格兰高地


2017年9月  法国勃朗峰


2017年12月 北爱尔兰巨人之路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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